永不熄灭的泰清灯火

——记竺梅先、徐锦华夫妇与国际灾童教养院

“爷爷，战火里的古寺课堂，能安下心读书吗？”8月31日，宁波市奉化区尔仪小学国际灾童教养院史料陈列馆内，孩童清脆的提问撞进老人沙哑的应答里。

老人名叫竺士性，是中国近代爱国实业家竺梅先的孙子。每逢开学季，尔仪小学一年级新生都会走进这里。74岁的竺士性声音裹着岁月的厚度：“当年的第一课，祖父讲‘下之使其立身，上之乃能报国’。现在，该把这句话讲给你们听了。”

当年的“第一课”，从1938年的泰清山，缓缓走到了眼前——日寇炮火肆虐，竺梅先和徐锦华夫妇散尽千金，创办国际灾童教养院，给600多名孩子一张安稳的书桌，更给风雨飘摇的民族，留下了一簇不灭的希望火种。

烽火誓言：救孩子，是救民族的根

1937，淞沪会战硝烟未散，上海沦陷的阴影笼罩着每个中国人。

彼时的竺梅先，是民族工业的“脊梁”。创办的民丰、华丰纸厂打破外国卷烟纸垄断，执掌的宁绍商轮公司是航运业标杆。

“中国七千万儿童，遭敌杀害至少十万，被掳掠至少十五万，流离失所至少四十万。”《大公报》上的数字，触目惊心。“梅先岂无心肝，亦有儿女，目观此况，寝食不宁。”竺梅先在日记中落笔。更揪心的是，沦陷区日寇逼迫孩子学日语、唱敌歌。他攥紧拳头：“救孩子，就是救民族的根！”

1938年4月，宁波旅沪同乡会的执委会上，竺梅先站了出来：“我提议办一所教养院，收留这些孩子！”话音落，满堂响应。谁曾想，这个决定，改写了600多个孩子的命运。

泰清灯火：守“桃源”，亦守心灯不灭

“小囡，侬要跟我去读书吗？”沈长根永远记得徐锦华温柔的呼唤。第七十七号收容所里，14岁的他双眼重新有了光彩。

1938年8月31日，“谋福轮”停泊在上海十六铺码头，第一批389名灾童顺利离沪，落脚到奉化莼湖废弃古寺泰清寺。教养院最终收留了600余名灾童，最小4岁，最大不过15岁。

为保孩子安全，竺梅先请了8位外国人任名义院董，给机构冠上“国际”二字，70位教员钻进山坳教书育人。没有电灯，就用煤油灯；没有自来水，毛竹管引山涧清泉；粮食不够，便筹措调运；还从上海运来数千册图书、课桌椅，乃至篮球、丝竹。断壁残垣的古寺，有了教室、图书馆、操场，连寺前琅溪都改成游泳池，俨然成了孩童“乐园”。“教养兼施，德智体技并重”，是这所学校的宗旨。孩子们读《满江红》《正气歌》，也学英语和理化，高年级孩子还要学会计、机械等手艺，为将来立身埋下伏笔。

“下之使其立身，上之乃能报国。”竺梅先常给全院作报告，“爱我中华”揉进每句话。徐锦华则像“妈妈”，夜里提着马灯查寝，给孩子掖好被角。

毁家纾难：用鲜血，灌溉民族嫩芽

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里，藏有国际灾童教养院《历年收入捐款清册》。记录从1938年7月至1940年12月所有捐款，294笔来自20多位院董、竺梅先友人，更有大量普通百姓及无名氏。

1939年起，浙东遭粮荒，加之战火蔓延，教养院资金渐断。1941年宁波沦陷，养育600余个孩子，成了一场死磕。为了筹粮，竺梅先穿梭浙南山路；资金不够，抵押两大纸厂和宁绍商轮公司的股票，变卖家中物品。院童回忆：“竺院长不止一次说，‘只要你们好好读书，我即使破产，也在所不惜’。”

常年奔波，竺梅先积劳成疾。1942年，他在筹粮路上咳血不止。拉着徐锦华的手，气若游丝却坚定道：“一定要把孩子抚养大，直到他们自立……”

徐锦华强忍悲痛，誓要完成亡夫遗愿。严词拒绝了汪伪接管教养院的企图：“我宁愿忍痛解散，也绝不叫一个小囡囡做汉奸的工具！”苦苦支撑一年后，教养院终因储备已罄，粮款断绝关闭，好在那时孩子大多长大成人。

徐锦华妥善安置了每个孩子：年纪大的送到四明山参加抗日武装；成绩好的推荐去后方学校深造，有的介绍去友人工厂工作，还有的帮着联系失散亲人……

几十年来，“民族嫩芽”已长成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：沈长根穿上军装，成了守护家国的将军；2014年，焦润坤作为新四军老战士代表，与习近平总书记等共同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前的“独立自由勋章”雕塑揭幕。他们之中，有高级工程师、大学教授，也有护士、工人、农民……虽际遇不同，但无一人背叛国家。

1953年，泰清水库建成，国际灾童教养院旧址沉入库底，可那段历史，却像水库里的水，永远滋养着这片土地。